工作日的早上,是谁在用意志力强行“开机”?一边在心里对自己喊“起床起床”,一边默默按掉第一个闹钟;第二个响起,还是按掉;第三个……算了,再睡5分钟就好。于是,手机屏幕上排着密密麻麻的“6:40、6:45、6:50、6:55”……那不是闹钟,是一场声势浩大的“起床保卫战”。
有人说,不定闹钟就等于自我放逐;一个闹钟唤不醒灵魂,还得靠“夺命连环call”连环“爆破”。据Scientific Reports一项涵盖300万个睡眠时段大数据的研究[1]显示,人类对“再睡一会儿”的执念已达集体狂热:超过一半的睡眠时段都是以“贪睡闹钟”结束的,平均每人每天按掉2.4次,贪睡总时长约10.8分钟。看似只是“赖床”,实则是全世界统一的早晨“行为艺术”。
但问题来了:反复贪睡、断断续续的晨间睡眠,真的健康吗?
相信不少人都认为贪睡行为是“不健康代表”,来自瑞典的研究团队发表于Journal of Sleep Research的一项研究[2]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新发现:适度的贪睡,对于那些“专业赖床户”而言,竟可能是一种对抗“睡眠惯性”的聪明方式——不仅不会明显损伤白天的认知和情绪,甚至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提升起床时的清醒感和反应速度。

瑞典研究:
“贪睡”才能“无痛”起床
这项研究共分为两个部分,分别从人群行为和生理机制两个层面,对“贪睡闹钟”这一常见但少被深入探讨的现象展开了系统研究。
研究团队首先发起了一项大规模线上调查,共收集了来自1732名成年人的睡眠与唤醒习惯数据。答案几乎可以用一个字总结:“贪”。绝大多数人表示自己早上起床都得“贪”一下,设置多个闹钟是基本操作。至于贪睡的理由也五花八门——太困了起不来、想舒服一点醒、需要一点心理建设缓冲一下……
但光靠调查还不够,研究团队决定进一步“较真”:贪睡到底有没有影响?是更清醒了,还是越睡越糊涂?

为什么要这么设计?是因为研究者想探讨一种叫“睡眠惯性”的现象。简单来说,人刚醒来时,大脑并不是立马清醒的状态,可能会经历短暂的“神游”时段,比如反应慢、头脑混乱、记忆力下降……
为了弄清楚贪睡行为是否会影响这一过程,研究者邀请这些参与者分别在醒来即刻和40分钟后完成一系列认知测试。
从整体结果来看,贪睡组的参与者更少从深度睡眠(N3阶段)中被闹钟唤醒。一般情况下,从深睡状态被强行唤醒可能引发“睡眠惯性”,而贪睡则提供了一个“逐渐唤醒”的过程。
并且在刚醒来的那一刻,贪睡组的整体认知表现竟然更优秀!比如,他们的算术运算速度更快;在面对突发干扰信息时,反应也更灵敏。这些表现提示,贪睡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睡眠惯性,帮助大脑更平稳地从睡眠状态过渡到清醒状态。
另外,在情景记忆任务中,贪睡组在刚醒来这一刻的表现也显著优于“一次唤醒”组,说明短暂的“再睡片刻”可能有助于信息提取与记忆功能的激活。虽然这种优势在40分钟后逐渐消失,两组表现趋于一致,但这恰好说明了一个关键点:贪睡的积极效果主要集中在“清醒初期的关键阶段”,能为需要立即应对任务的人群(如需早起处理事务、开车等)提供潜在帮助。

事实上,大脑有一套“开机启动程序”。这套程序的关键按钮之一,就是一种叫做皮质醇的激素。皮质醇好比身体的“清晨启动剂”——人在醒来后的短时间内,它会迅速升高,帮助我们从迷迷糊糊的状态切换到“我要上班/上学/去赶地铁”的清醒模式。这个激素的变化过程也被称为清晨唤醒反应(CAR)。
那么问题来了:贪睡,这个早上按掉闹钟、再多赖一会儿的习惯,会不会打乱这套“唤醒系统”?
为了解答这个问题,研究团队在实验中测量了参与者唾液中的皮质醇水平,看看贪睡会不会干扰CAR。
结果显示,无论是一次性唤醒组,还是贪睡组,这些参与者皮质醇的分泌节律都没有被扰乱。也就是说,身体还是按照它熟悉的节拍在“启动”,没有因为“贪睡”而混乱。
当然,研究者还不放心,继续追问:贪睡会不会影响情绪?会不会让人一天都不清醒?
答案依然是:不会。
在主观清醒度、情绪评分、白天的精神表现等方面,贪睡组和直接起床组之间都没有明显差别。这说明,适度贪睡既不会让人一整天没精神,也不会使心情变差。

总的来说,这项研究表明,对于本身就有贪睡习惯的人而言,适度的贪睡可能有助于缓解睡眠惯性,改善晨起时的认知功能,且不会对情绪和认知造成显著的负面影响。
日本研究:
贪睡不是“缓冲”,却加重睡眠惯性
不过,科学从来不只讲“一个标准答案”。就在我们刚刚为“适度贪睡或许有益”鼓掌叫好时,另一项来自日本团队的研究[3],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。
这项研究发现,“贪睡闹钟”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温柔体贴,反而会让人更难真正清醒。尽管使用贪睡闹钟与否对总体的睡眠质量并没有显著影响,但在起床前的最后20分钟内,使用贪睡闹钟的人更容易陷入一种“半梦半醒”的状态,也就是脑电波表现为浅层的N1期睡眠,并频繁出现被打断的短暂觉醒。

那么,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坚持每天“贪睡”?

至于“贪睡”的动机,参与者的回答也透露出一些心理层面的“玄机”。

整体来看,使用贪睡闹钟并不会让整晚的睡眠质量出现剧烈滑坡,但它的“杀伤力”却集中在起床前最关键的20分钟——也正是我们为清晨蓄能的时间段。
聚焦于这段“黄金”20分钟,数据揭示了贪睡闹钟的多重“反向效果”。
这意味着贪睡并未真正“多睡一会儿”,反而直接挤压了实际休息时间。
更糟糕的是,这段本应好好休息的时间,还变得格外低效。贪睡组参与者的睡眠效率明显下降,清醒时间更长,浅睡阶段(N1期)显著增加。这种状态可以说是“醒也没醒透,睡也没睡实”,既不解乏,也不提神。
而最能揭示贪睡闹钟“干扰本质”的,是它对觉醒频率和睡眠阶段的严重打乱。
显示出清晨这段睡眠彻底碎片化,像是一场不断被打断的电影,让人始终无法沉浸其中。
那么,这些睡眠结构上的混乱会不会直接影响我们清醒后的反应能力呢?研究也通过测量听觉反应时间和正确率来寻找答案。结果显示:刚醒来的那一刻,两组之间并无显著差异,也就是说,贪睡与否对“起床瞬间”的反应力影响不大。
但问题出现在“醒来一段时间后”。
也就是说,当别人已经“加载完成”准备开启新的一天,贪睡党还在“卡顿转圈圈”,神经系统的清醒进程明显滞后。

从主观体验上来看,虽然贪睡闹钟并未显著加剧睡前焦虑或清晨嗜睡感,但参与者确实报告了更强烈的“睡眠断裂感”以及“维持入睡的困难”。生理层面上,自主神经系统的清醒节奏也被贪睡打乱,唤醒后的生理活跃度上升缓慢,身体还沉浸在模糊的睡眠惯性中。
总的来说,这项研究表明,与一次唤醒相比,贪睡闹钟可能会因重复强制唤醒而加重睡眠惯性。
贪睡大PK,
结论为何矛盾?
这两项关于“贪睡”的研究,乍一看结论南辕北辙,到底哪一方更接近真相?要揭开谜底,还得看看他们在“贪睡战场”上各自的“战术部署”。
研究[2]走的是“温柔唤醒”路线:每次贪睡9至10分钟,时间拿捏得刚刚好。这段时间足以让人再次进入稍深一些的N2睡眠,却不会滑进更难唤醒的N3阶段,巧妙避开了“深度沉睡+突如其来的闹钟”这对梦魇组合。由于唤醒更温和,起床后的认知表现反而更好。
反观研究[3],策略就显得有些激进了。它让受试者每隔5分钟就被闹钟“骚扰”一次,短短20分钟内被吵醒4回。参与者的睡眠阶段一直停留在浅浅的N1期里,压根没机会进入恢复性睡眠阶段。最终,他们的反应时间明显变慢,成了“既没睡好也没醒好”的典型案例。
不过,造成结果差异的,还不只是贪睡的“时长”,受试者本身的“睡眠底子”也起了很大作用。研究[2]招募的都是“资深赖床党”,这类人长期习惯间歇性唤醒,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碎片化睡眠,有可能通过调整睡眠结构,比如压缩N3阶段,来降低突发性唤醒带来的冲击,从而减轻睡眠惯性,让自己醒得更平稳、表现更在线。
而研究[3]的参与者则是另一番景,他们中大部分都是为了“防止睡过头”——说白了是被焦虑感推着用闹钟。这类人往往本身就睡得不够,加上强烈的起床压力,心理处于持续紧绷状态。焦虑不仅容易让人浅睡,再加上频繁的睡眠打断,就更容易陷入“焦虑—浅睡眠—更焦虑”的恶性循环,反倒加剧了起床后的疲劳感与认知迟钝。
这么来看,“贪睡闹钟”到底是拯救起床困难户的温柔妙药,还是睡眠质量的隐形杀手,答案并非一刀切,而是要看我们是怎样的“贪睡党”,用的又是哪一套贪睡策略。能不能贪睡,怎么“贪”,确实是一门讲究节奏与人设的精细活儿。
仍需指出的是,研究[2]仅探讨了30分钟贪睡的影响,对于更长或更短的贪睡时间的影响尚不清楚;研究[3]样本量较小,可能限制了统计分析的效力,且研究结果可能难以推广到其他年龄组或职业群体。
[1]Robbins, R., Sääf, D., Weaver, M.D. et al. Snooze alarm use in a global population of smartphone users. Sci Rep15, 16942 (2025). https://doi.org/10.1038/s41598-025-99563-y
[2]Sundelin T, Landry S, Axelsson J. Is snoozing losing? Why intermittent morning alarms are used and how they affect sleep, cognition, cortisol, and mood. J Sleep Res. 2024 May;33(3):e14054. doi: 10.1111/jsr.14054. Epub 2023 Oct 17. PMID: 37849039.
[3]Ogawa K, Kaizuma-Ueyama E, Hayashi M. Effects of using a snooze alarm on sleep inertia after morning awakening. J Physiol Anthropol. 2022 Dec 31;41(1):43. doi: 10.1186/s40101-022-00317-w. PMID: 36587230; PMCID: PMC9804954.
